当然梅夏的第一天上午的第二场还是赢了,没什么意外。只不过梅夏逐渐发现了之前的一个误区,他开始以为先手的起手天元是要围绕它组织各种各样的攻势,想办法将棋盘上的所有位置与天元形成沟通和联系,就像一国君主,面对全境发号施令。但因为他第一局遇到的对手并不强,导致他的天元起手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就赢下了每一小片局部战场的胜利,但又正因为那手起手天元没有发挥作用,就显得是这步棋多余,从先手变成了后手。他忽然想到,也许并不是起手天元没有作用,而是因为没有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起手天元这步看似的无理手并没有发挥其意义,而其意义,梅夏此时尚未悟到,也许只有在遇到势均力敌甚至略高一筹的高手时才能遇到那个契机。
所以梅夏接下来就暂时放弃了起手天元的下法,虽然他并不是每次都是先手,但还是凭借越来越熟练的计算能力轻松获胜,而且此时他才意识到之前下棋的那个周塨远在他现在的对手水平之上,所以自己的水平应该也比这几天遇到的高一截。梅夏不无得意地想到这一点。
每天梅夏下棋的时候,明月就在观棋台下找一处人不那么拥挤的地方看棋,一连看了几天棋,渐渐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第一天上午第一场,因为知道了展示的是梅夏的棋,还是那位一起吃西瓜的老前辈告诉她的,所以当时特别兴奋地看棋听棋,甚至能在脑海中补充出梅夏咬着唇皱着眉思索的样子。后面几天自然就不再是梅夏了,加上明月本身也不算多喜欢围棋,就有些无聊。
那位老前辈和他身边的那个黑黑的小姑娘自从第一天上午来了一次,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也许是有其他事要忙?还有之前遇到的那个好像叫云溪的小道士,听说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也是第一天上午在观棋台下露了次面,还引起了一番轰动,周围不远处立着一群满脸花痴的少女,一个个激动得手足无措,哇哇乱叫,明月就觉得很不理解,那个小道士明明还不如自己的师兄清风好看。
想到清风师兄,明月又是一阵失落,心想要是师兄也在就好了,本来说好了一起下山的,大师父也答应了,不知怎么回事,后来师兄又变卦了,怎么说都不愿意一起。
明月坐在木桥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把脚放在清凉的流水中,听着远处传来的讲棋的声音和观棋台下人群的哄闹声。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的下午了,师父鲁山海还没来,不过梅夏下完下午的两场,整个积分赛就要结束了,明月打算在这里等着梅夏出来,以往四天都是如此,一般下午比赛都要到申时才结束,但梅夏几乎每次都能早早出来,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例外,此时已经接近申时了,还不见梅夏人影。
午后的余热尚未全消,不过好在流水清凉,可以褪去一部分难当暑热,明月听着远处的声音,一边发着呆,口里轻轻哼一首在神梦山下学会的民歌,
“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
歌谣清丽婉转,唱的是单纯美好的少女情怀,紫茸青蒲,随风款摆,丽日照不见荷下游鱼,清风吹不散青山雾霭。
观棋台下,被女儿千央万求的卜如春只得带着女儿来这里看棋。今年因为周塨没来参赛,但大赛在即,就让程秋临时补个缺,所以程秋虽然下棋确实不怎么样,却平白得了一个种子选手的名额。
而且今年她的一个侄子卜闲也会来参赛,那个少年老成的孩子,从小就极聪明,十年前的那次以棋论道就夺魁了,本来按他自己的意思是不必在参加这次的了,但因为还没过大会规定的而立之年,又是上届的冠军,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来一次。
卜如春一边分心听着台上讲棋的洪亮悠远声音,一边注意台下是否有熟人。
台上那位讲棋的,似乎是术家的一位高手,精通数算,围棋技艺自然也是极好的,是整个天下有数的九品上,好像姓牛,记得好像许多年前跟鲁山海一起下山游历时见过,却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了。
卜如春正分神思索,心湖上却传来声响,“程院长没一起来?”
卜如春回头,看见来者,因为手里正牵着程秋,不便作揖行礼,便微笑应道,“陆道长也有看晚辈下棋的好兴致?”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道门高真,不仅修为通玄,棋力更是高深莫测,犹在九品之上。放眼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
陆通指了指身旁的小姑娘,“这不是为宝贝徒弟探探路吗?我这徒弟练剑修道倒是勤快,但到了他师父的老本行,下棋这件事情上就马虎的很,所以棋力不太过关,连累老夫我也跟着提心吊胆。”
卜如春笑道,“名师高徒,想必也是不必担心的。秋儿,出来跟长辈问个好!”
但扎着双马尾的程秋只是躲在母亲身后,探出个小脑袋,东瞅西瞅,见了陆通,也就嘻嘻一笑。
陆通连道,“无妨,孩子心性,淳朴自然,才是佳处。我这徒弟,在待人礼数上也生疏得紧。”果然,那个叫纳兰嫣然的小姑娘一脸的无动于衷,酷酷的不爱搭理人。
正在此时,那个叫云溪的白云观的小道士也来了,依旧是一脸的从容自信,很有礼貌地向两位前辈问好,“拜见两位前辈。”
陆通看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就说明已经结束了二十场对局,云溪因为身份特殊,成绩备受瞩目,所以和天机阁还算相熟的他也就知道一些内幕消息,知道云溪这些天从未输过一局,便对云溪微笑说道,“看来云溪小友这次注定在积分赛脱颖而出了吧,据我所知,你目前为止的成绩应该是全胜吧。”
云溪谦逊地回答道,“倒是并没有遇太到难缠的对手,侥幸而已。”
当然并不是侥幸,能在积分赛二十局中一局不输绝不是一句侥幸就能轻轻掲过的,天下之大,偶然出现大宗门之外的围棋天才也并非不可能,千年前的那位道家庄子便是横空出世,一举夺得当年儒道大会三个魁首,之后才进的白云观。以后虽然没有出现过那么耀眼的天才,但还是有不少事先闻所未闻的围棋天才展露头角峥嵘,一举成名天下知。
卜如春身后的程秋小声嘀咕道,“全胜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个人如果在,肯定也可以的。”随意朝远处张望,眼神聚焦,看到一人,顿时喜出望外。
程秋拽了拽母亲的胳膊,朝不远处的木桥边努了努嘴,卜如春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正好看见明月在那里坐着发呆。就让程秋去叫她过来。
程秋一溜小跑过去。
过了半刻,程秋一路扯着明月小跑过来。明月一脸嫌弃地说,“别拉拉扯扯的,我跟你又不熟。”
不过仍是规规矩矩地向卜如春行礼,“师姑好!”
旁边的陆通愣了一愣,没想到她们竟然认识,而且还很熟,不过单从师姑的称谓上倒还判断不出什么。
“真真是巧啊,没想到明月和梅夏两位老夫最近才结识的小友,竟然程夫人也认识。”
程秋拉着明月,焦急地问道,“你师弟是不是也来比赛下棋了,他是不是也全胜了?”
明月皱眉推开程秋的小手,随意回答道,“今天下午之前是一直没输过啊,下午的两场,他还没出来,我也不知道。不过全胜也没什么了不起吧,还只是积分赛,后面还有淘汰赛呢。”
旁边的云溪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心里又怀疑起来,果然是他?
陆通也大为意外,今年这是怎么了,积分赛就要一连出了两个全胜满积分的了吗?
此时,梅夏正在癸亥一号房下棋。
下棋时,他常常神游棋盘之外,就好像分出一个意念,在一旁观看,那缕意念甚至能听到手执棋子落到棋盘之上的清脆声响,紧接着他好像能听到隔壁一个房间的棋子响声,然后是两个,三个,啪啪的脆响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眼前黑白棋子纷纷以神妙难言的轨迹旋转,最终汇聚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太极图案。梅夏的那一缕神念瞬间回归本体,猛地颤抖一下,然后觉得体内一股流转的气机迅速加快,仿佛天风一吹,泰山寸移,体内的几处窍穴便被打通了,浑身说不出的舒泰。
与此同时,室外暮色渐起,本已有些黯淡无光的太阳,一个瞬间掉入云海,消失在西天。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一颗半明半暗的遥远星辰,骤然大放光明。
最先是北方玄武部一处深院里,一位白发长须老者转身望向东方青龙部的一处房间,抚须微笑道,“以棋悟道,有意思!”
几乎同时稍晚,陆通、卜如春,以及观棋台上的讲棋人,先后望向一间比赛的房间。
因为好像有人在以棋悟道,当场破境了。